趙孟頫為什么要畫紅衣羅漢
來源:中國書畫網 作者:admin責編:雨墨

趙孟頫《趙光紅衣羅漢圖卷》原圖
紅衣羅漢圖卷

膽巴碑
元初,派駐江南的佛教統領黨項喇嘛楊璉真迦搗毀盜竊了南宋皇陵,引起南宋遺民的激憤,直到忽必烈派人逮捕他并“械之于市”,這場民族爭端才得以平息。1287年,趙孟頫在御史程鉅夫的勸說下北上仕元,而就是在五年前,文天祥拒絕元廷之邀,慷慨就義。趙孟頫何嘗不曾衡量仕元的得失呢?他不顧友人勸說,敢于背負漢人指摘和蒙古人嘲笑的“貳臣”之名,是為了名利地位而茍且偷生嗎?當然不是。楊璉真迦背后的指使者宰相桑哥還在掌權,社會百廢待興,民族沖突不斷,漢文化正遭受著前所未有的沖擊……驅使趙孟頫的內在動力,正是士大夫“先憂后樂”的理念。1292年,佞臣桑哥果然倒臺,種種跡象表明,討伐檢舉他的實際推手,正是趙孟頫。
如果終生在吳興,趙孟頫不一定會有后來的造詣,他的真知灼見來源于他超拔寬宏的世界觀,蒙古帝王允許他自由鑒賞皇家收藏,這些來自南宋、西遼、金、西夏、吐蕃、回鶻等地的藝術品,極大地拓寬了趙孟頫的視野。經常往返于南北方,他還廣泛結交高克恭、康里不忽木、薩都剌等外族文士和僧侶,對異域文化和不同宗教信仰有了全新的認識,《贈聶古伯》、《題薛昂夫詩序集》、《題也先帖木兒開府宅壁畫山水歌》等詩詞都是他對外族人士美好德行的贊頌。晚年書寫的《膽巴碑》中,他稱吐蕃的膽巴大師“德業隆盛,人天歸敬”,還說:“皇元一統天下,西蕃上師至中國不絕,操行謹嚴,具智慧神通,無如師者。”言外之意就是告誡入華僧人應以德高望重的膽巴大師為榜樣。
膽巴病逝于1303年的五月,第二年的春天,時任浙江儒學提舉的趙孟頫作了《紅衣羅漢圖》。就在此前數日,他剛剛與四十余位儒生后輩齊聚杭州南山、泛舟西湖,其間所暢談的必然關乎百姓民生。當時南方文人與西蕃僧人文化信仰隔閡依然很大,如楊璉真迦一般胡作非為的番僧也依然存在,趙孟頫作此圖應有明確的勸誡意圖。
趙孟頫后來在此圖上的題跋也表明了他的想法:“我曾經見盧楞伽(約活躍于8世紀,吳道子之徒)畫的羅漢像,最能捕捉西域人的情感神態,確實是圣地貴人的樣子。大概是因為唐時西安的西域人很多,耳目所接,語言相通的緣故吧。到了五代王齊翰(活躍于十世紀初)之輩,雖然畫得很好,可關鍵是他筆下的西域僧人和漢僧有什么區別呢?我來北京做官很久了,總和天竺僧人們交游,所以在畫羅漢像上很有心得。這卷是我十七年前所作,粗略地有些古意,不知道觀者以為如何呢?”
這段話表面上看是在談論怎樣能把西域僧人畫像的問題,卷后董其昌題跋也只評論了技法。深入一步去想,盧愣枷為什么能比王齊翰畫得好呢?主要是他身處開放包容的大唐,外語流暢,和外國僧人們在一起談天說地實屬常事,了解并且親近他們,才能既把握外在特征又能捕捉到內在的精神氣質??墒峭觚R翰一生都在偏安一隅的金陵,很可能都沒見過西域僧人,是沒法畫好的。正是因為趙孟頫和盧愣枷一樣有機會近距離接觸西域僧人,而不是像王齊翰那樣憑空想象,他才能畫好。所以,這時代和社會的背景才是最大的區別啊!他的另一則關于“古意”的論述云:“作畫貴有古意,若無古意,雖工無意。今人但知用筆纖細,傅色濃艷,便自謂能手,殊不知古意既虧,百病橫生。豈可觀也。吾所作畫,似乎簡單,然識者知其近古,故以為佳。此可為知者道,不為不知者說也。”的確如他所說,這古意背后的內涵,跟那些沒見過世面的狹隘到只注重技法的人是講不明白的。趙孟頫曾說膽巴大師“來世必成佛,住娑婆世界。演說無量義”,此畫中這個背后頭光圓滿,正在說法的高僧也許正有膽巴禪師的影子。
四百年后,乾隆皇帝的題跋又以佛法解畫揭示了更深層次的含義,他說:“四大假名三身何有,凡坐燈下示人以手。背觸不得能所胥忘,頂后園相具足真常。”“四大假名”指四大物質因素,“三身”是三種佛身。大體意思就是世間諸相皆空;“凡坐燈下示人以手”說明這畫中伸出手給人看的不是神仙而是凡間的高僧;“背觸不得能所胥忘”是指手心觸不到手背,就能夠忘了手背的存在嗎;“頂后園相具足真常”指頭頂后的渾圓光暈說明此高僧已然了悟超脫修成正果。乾隆評價趙孟頫,說他畫馬的意旨不在馬本身,但是畫羅漢卻是和其一樣,“大士無言,廣長無量”,既是指畫中以手示人的羅漢,又是指用意深遠的趙孟頫。
讀懂這首詩,我們再來審視此畫就豁然開朗了:僧人的視線穿過手和巖石后的兩朵花連成直線,此草本花卉是芍藥,這個西域傳入的花種常被古人用來指代外來文化。兩朵花的根部雖然被石頭遮擋,但是莖的方向顯示二者同是一株。僧人前面擺著兩只鞋,背后的大樹由中部分枝向兩邊伸展。而僧人伸出的平直的手掌和手背也是一個手的兩個面。這一系列圖像暗示了什么呢?佛教由西域傳入,禪宗顯教以空說空,藏密則以繁華極盡之色去證空,其實它們本質上都是無差別的,這也正是“不二法門”的正解。趙孟頫說膽巴大師就是因為能夠“顯密兩融,空實兼照”才能比眾人看得更高,給世人指點迷津。佛教、天竺僧人和芍藥花,都由西域而來,東方文明也源源不斷傳往西方,人類交流的歷史遠比我們想象的久遠而密切,古人那種開放包容的胸懷和平等的觀念才是人類社會前進的動力,這才正是趙孟頫所推崇的“古意”。
威澤弗德說蒙古人對歐亞大陸的征服打破了中世紀歐洲人對世界的僵化認識,人文主義思潮和文藝復興運動正是在這種刺激和機遇中產生的。其實此時的東方也一樣,趙孟頫的藝術作品中所傳達的對人的價值和現實生活的思考,對古典文化的推崇,以及對平等和平的呼喚,與但丁等人的思想遙相輝映。
羅漢(梵文:arhat)簡稱阿羅漢,指修得正果、度化眾生的修佛之人。胡貌梵僧的羅漢繪畫歷史悠久,其中一類以怪誕奇異的形象展示各種神通法術彰顯神性,另一類就是現世生活中的高僧畫像,趙孟頫的《紅衣羅漢圖》就屬此類。畫中膚色深暗的羅漢身著朱紅僧服略帶笑意,須發極其濃密,甚至還是連心眉,他的頭骨凹凸、眉弓高聳、筆直通下來的鼻梁和碩大的鼻頭,嘴唇很厚,頎長的耳垂上還掛著大大的金環……具有典型外國人的相貌特征。盤膝而坐的他只伸出一只手。他是誰?他在干嗎?趙孟頫為什么要畫他呢?
文章來源:鳳凰藝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