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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亭序文》真?zhèn)螤庌q述評
來源:《文史知識》 作者:孫明君
東晉永和九年(353)三月三日,“書圣”王羲之與后來成為“風(fēng)流宰相”的謝安以及詩壇領(lǐng)袖孫綽等人在會稽蘭亭聚會,這在中國古代思想史、文學(xué)史、書法史乃至整個文化史中都占有重要的一頁。蘭亭雅集流傳下來的作品由三部分組成。第一部分是雅集時的詩作;第二部分是孫綽的《蘭亭后序》,原文見《藝文類聚》卷4;第三部分是王羲之的《蘭亭序》。對于蘭亭詩集和孫綽后序的真實性從來沒有人懷疑,大家關(guān)注的焦點集中在王羲之的《蘭亭序》上。《蘭亭序》既享有“天下第一行書”和“千古名文”之美譽,同時也伴隨著曠日持久的爭議。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所發(fā)生的“驚天動地”的《蘭亭序》真?zhèn)沃笥懻摚钡浇裉欤膊荒苷f當(dāng)年的爭論已經(jīng)塵埃落定。在有關(guān)蘭亭雅集的研究中,我們處在這樣一個悖論當(dāng)中:如果不能解決《蘭亭序》的真?zhèn)螁栴},我們便不能正確地解讀《蘭亭序》,也不能深入地研究蘭亭雅集;正由于數(shù)十年來忙于爭論《蘭亭序》的真?zhèn)螁栴},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我們對《蘭亭序》的解讀和對蘭亭雅集的研究。不論讀者是否愿意,只要一談到蘭亭雅集,就無法繞過王羲之的《蘭亭序》,就無法回避那場有關(guān)《蘭亭序》真?zhèn)蔚臓庌q。
今天我們看到的《蘭亭序》有三種不同文本。為了便于比較,謹將三種文本一一列出。其一是《世說新語·企羨》劉孝標(biāo)注引的王羲之《臨河敘》。劉注《臨河敘》云: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于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急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娛目騁懷,信可樂也。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矣。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右將軍司馬太原孫丞公等二十六人,賦詩如左。前馀姚令會稽謝勝等十五人,不能賦詩,罰酒各三斗。
其二是《藝文類聚》卷4“三月三日”條下的“王羲之三日蘭亭詩序”。序云: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于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足樂也。
其三是被許多人視為“正式文本”的《蘭亭序》,出自《晉書·王羲之傳》,全文如下: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于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
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悟言一室之內(nèi);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雖趣舍萬殊,靜躁不同,當(dāng)其欣于所遇,暫得于己,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于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
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懷。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后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后之覽者,亦將有感于斯文。
以上三種文本,雖然名稱各異,其實都是《蘭亭序》。但在本文中,為了顯示他們之間的區(qū)別,姑且一仍其舊,分別稱之為《臨河敘》、《蘭亭詩序》和《蘭亭序》。由于《蘭亭序》還有相傳為王羲之所書寫的墨跡,學(xué)界通常用《蘭亭序文》專指文章,用《蘭亭序帖》專指墨跡,所以本文的《蘭亭序》也可以與《蘭亭序文》互換。對照上面的《臨河敘》、《蘭亭詩序》及《蘭亭序文》,我們可以看到:1.從“永和九年”開始,至《蘭亭詩序》中的“信足樂也”及《蘭亭序文》中的“信可樂也”,除了“流”、“足”、“可”之別外,完全相同,可以說《蘭亭詩序》是從《蘭亭序文》中截取了一段;從《臨河敘》開頭到“足以暢敘幽情矣”,雖然有字句和順序上的差別,但與其他兩種文本非常相近,三者應(yīng)該是同一篇文章的不同文本。以上文章為王羲之本人所作,沒有任何人予以否認。2.《臨河敘》中的“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以下數(shù)句為其他兩篇中所無。鑒于這幾句只是說明性文字,與作者的思想沒有太大關(guān)系,后人議論較少。3.《蘭亭序文》中“夫人之相與”以下的167字是爭論的焦點。這一段到底是王羲之的原作還是后人的“依托”,古今皆有不同看法。與之相聯(lián)系的是關(guān)于《蘭亭序帖》之真?zhèn)蔚臓庌q。在中國文化史上,像這樣程度之激烈、持續(xù)之綿長的論爭,在學(xué)術(shù)界并不多見。對始于自公元4世紀至20世紀以來有關(guān)《蘭亭序》的疑惑和爭辯,束有春先生的《<蘭亭序>真?zhèn)蔚氖兰o論辯》(《尋根》1999年第2期)有詳細的綜述,讀者諸君可以參看。
《蘭亭序文》之真?zhèn)闻c《蘭亭序帖》之真?zhèn)危谢ハ嗦?lián)系的一面,即假如《蘭亭序文》為偽,則《蘭亭序帖》必偽。但是,兩者也有相對獨立的一面,即假如《蘭亭序帖》為偽,則不能判定《蘭亭序文》必為偽作。有鑒于此,在《蘭亭序帖》之真?zhèn)坞y以斷清的時候,有學(xué)者主張可以將兩者分開來討論,不失為明智之舉。《蘭亭序帖》之真?zhèn)涡枰獣液臀奈飳<胰ベM心鑒定,而《蘭亭序文》則有待于研治思想史和文學(xué)史、史學(xué)史的學(xué)者共同努力。當(dāng)然同時需要既通文史亦通書畫的天才人物對其進行綜合研究。本人對書法和文物鑒定一竅不通,故不擬介入《蘭亭序帖》的真?zhèn)螁栴}。本文中,筆者嘗試將古今對《蘭亭序文》真?zhèn)沃疇庌q稍作梳理,并略加評點。為了與其他綜述性文章區(qū)別,本文不對爭論做歷時性敘述,只是選擇其中比較重要的五種觀點,在各種觀點中抽取一兩種有代表性的言論加以介紹和評介。以堅持《蘭亭序文》為真者為肯定方,以認定《蘭亭序文》有偽造成分者為否定方。需要說明的是,以下五種觀點并非截然獨立,實際上是彼此相通的,只是為了便于分析,勉強加以區(qū)分而已。
1.關(guān)于蕭統(tǒng)《文選》未收入《蘭亭序》的問題。
否定方觀點:郭沫若先生說:“有人注意到《蘭亭序》一文為梁昭明太子蕭統(tǒng)的《文選》所未收入,因而有人推論到所以未被收入的原因。……這些懷疑和解說,不能說沒有見地,但沒有接觸到問題的核心。事實上《蘭亭序》這篇文章根本上就是依托的。”(《蘭亭論辯》上編,文物出版社,1977,11頁)肯定方觀點:顧農(nóng)先生認為:“《蘭亭集序》未曾進入蕭統(tǒng)《文選》,曾經(jīng)引起許多爭議,或即以此為該序乃偽作的根據(jù)之一。這是沒有道理的,未入《文選》的文章很多,豈能皆偽。”(顧農(nóng)《文選論叢》,廣陵書社,2007,312頁)按:關(guān)于《昭明文選》何以不錄《蘭亭序文》的問題,古代學(xué)者早已關(guān)注,并引發(fā)了一些討論。日本學(xué)者清水凱夫先生有長文《王羲之<蘭亭序>不入選問題的研究》(《河北大學(xué)學(xué)報》1994年第2期),全面介紹了中日兩國學(xué)者對這一問題的觀點和相關(guān)研究。文章指出,中國學(xué)術(shù)界論述的不入選理由有三個方面:其一是從思想內(nèi)容上尋求答案,其二是從文體問題上尋求答案,其三是郭沫若主張的偽作說原因。對于《蘭亭序文》是否是名文,日本學(xué)術(shù)界有正反兩種相左的看法,福本雅一先生有《嫌惡蘭亭》一文,特別引人關(guān)注。該文認為《蘭亭序》“理論上充滿著矛盾和曖昧”,“文字重復(fù)錯亂”,“是一時即興之筆”,“是醉意輕率之作”,被《文選》淘汰是理所當(dāng)然的。無獨有偶,在國內(nèi)也有相似看法。施蟄存先生《批<蘭亭序>》一文說:“從‘向之所欣’到‘悲夫’這一段文章,是全文主題思想所在,可是經(jīng)不起分析。……結(jié)論是對這段名文下了十二個字評語:‘七拼八湊,語無倫次,不知所云。’”(施蟄存《北山四窗》,上海文藝出版社,2000,79頁)可以看出,前人對于《蘭亭序》不入選《文選》的原因,有各種推測和研究。主張《蘭亭序》為偽作的人提出:既然《蘭亭序》已經(jīng)出現(xiàn),《昭明文選》何以不錄?他們意在以此證明《蘭亭序》出現(xiàn)在《昭明文選》完成之后。但是,客觀地說,應(yīng)該還有一種可能:即昭明太子看到了《蘭亭序文》,他也不一定認為《蘭亭序文》是像我們今天通常所推崇的“千古名文”,起碼沒有達到他所收錄文章的標(biāo)準。我們沒有理由排除這種可能性的存在。
2.《臨河敘》與《蘭亭序》的篇幅差異問題。
否定方觀點:清人李文田在汪中舊藏《定武蘭亭》跋文中提出了三點可疑之處,其中第二點是:“《世說》云人以右軍《蘭亭》擬石季倫《金谷》,右軍甚有欣色。是序文本擬《金谷序》也。今考《金谷序》文甚短,與《世說》注所引《臨河序》篇幅相應(yīng)。而《定武本》自‘夫人之相與’以下多無數(shù)字。此必隋唐間人知晉人喜述老莊而妄增之。不知其與《金谷序》不相合也。”郭沫若先生認為:“《蘭亭序》是在《臨河序》的基礎(chǔ)之上加以刪改、移易、擴大而成的。”(《蘭亭論辯》上編,11、13頁)“《蘭亭序文》的偽跡是在后半段自‘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以下。前半段正暢敘歡樂,后半段卻突然無端悲痛起來,既為劉孝標(biāo)《世說新語》注中的《臨河序》所無,也和王右軍的性格與晉人的達觀不相契合,故可斷言為后人所竄入。”(同上,2、3頁)
肯定方觀點:商承祚先生認為:“羲之寫此文時并無標(biāo)目,其標(biāo)目乃是同時人及歷代錄此文者以己意加上去的,遂造成題目分歧不統(tǒng)一的現(xiàn)象。”“《臨河序》、《蘭亭集序》,問題之分歧在于劉峻刪去其議論部分,保留其寫景抒情部分。……羲之此文是有模仿而又有創(chuàng)造的,唯其有創(chuàng)新,故能超越其模仿的藍本,如果忽視了這一點,則何‘敵’之有,何‘欣’之有?”(《蘭亭論辯》下編,20、22頁)顧農(nóng)先生認為:“從許多地方的引文看去,劉孝標(biāo)也經(jīng)常刪節(jié)引文,完全照錄原文的反而不多見。古代的注家往往如此。……古代沒有現(xiàn)代意義上的著作權(quán)概念,注釋家引用文獻的規(guī)范遠較今人為寬松。”(顧農(nóng)《文選論叢》,314頁)按:李文田的這段話,在1950年之前,知道者既少,影響面甚為有限。郭沫若先生在《文物》1965年第6期上發(fā)表的《由王謝墓志的出土論到<蘭亭序>的真?zhèn)巍芬晃模恼饕死钗奶镏模⒄f:“我自己是最近才知道有這篇文章的。”正是通過郭沫若先生的宣傳,李文田的觀點才廣為人知。
關(guān)于《蘭亭序》的真?zhèn)螁栴},郭沫若先生在1972年說:“這個問題,七八年前曾經(jīng)熱烈地辯論過,在我看來是已經(jīng)解決了。”(《蘭亭論辯》上編,2頁)今天看來,《蘭亭序帖》的真?zhèn)螁栴}實際上并沒有解決,至于《蘭亭序文》的真?zhèn)螁栴}則與當(dāng)年郭沫若先生的判斷相反,學(xué)界大都傾向于認為鑒于古人在引文時的隨意性,也不能作為《蘭亭序文》為偽作的證據(jù)。至于哪個文本是定稿,哪個文本是草稿,學(xué)術(shù)界還有不同看法:張廷銀先生認為:“《臨河敘》與《蘭亭序》皆為王羲之所作,二者的關(guān)系是前者為定稿,后者為草稿。”(《<蘭亭序>真?zhèn)渭?lt;蘭亭詩>創(chuàng)作的文化意義》,《中國典籍與文化》1996年第3期)而顧農(nóng)先生則認為:“總起來看,《藝文類聚》所依據(jù)的文本比較優(yōu)長,應(yīng)當(dāng)是經(jīng)過原作者本人修改過的文本;而《臨河敘》很可能是依據(jù)比較早的文本引錄的。”(《文選論叢》,315頁)雖然有這樣的分歧,但《臨河敘》、《蘭亭詩序》及《蘭亭序》都不能算是偽作,它們是幾種不同的文本,這幾乎已經(jīng)成為今日學(xué)界的共識。
3.王羲之的性格與《蘭亭序》是否契合的問題。
否定方觀點:郭沫若先生認為:“即使樂極可以生悲,詩與文也可以不一致;但《蘭亭序》卻悲得太沒有道理。既沒有新亭對泣諸君子的山河之異之感,更不合乎王羲之的性格。”(《蘭亭論辯》上編,14頁)肯定方觀點:徐復(fù)觀先生在《蘭亭爭論的檢討》一文中提出:《蘭亭序》的后半段,正出自王羲之的性格與生活背景,與王羲之的思想相符。他說:“王羲之的《蘭亭序》后半段文章,有其骨肉生死間的真實背景。新亭的‘山河之異’,可以流涕;為什么想到死生骨肉之間,便不能‘痛哉’‘悲夫’?……真的感情,可發(fā)于政治、社會問題之上,也可發(fā)于人生問題之中。”(《中國藝術(shù)精神》,春風(fēng)文藝出版社,1987,482、483頁)按:每個人的性格是多元的,思想也是復(fù)雜的,且會發(fā)生變化,王羲之的性格和思想也不例外。徐復(fù)觀先生的論述聯(lián)系到了人生問題,很有啟發(fā)性和說服力。
4.《蘭亭序》與東晉時代總體思想是否契合的問題。
否定方觀點:郭沫若先生《<蘭亭序>與老莊思想》中認為:“‘一死生’、‘齊彭殤’之說是有它的玄學(xué)淵源的。魏晉地主階級中的高級知識分子之好玄談、尚曠達,確實是依仿于老莊。傳世《蘭亭序》中比《臨河序》所多出的那一大段文字,卻恰恰從庸俗的觀點而反對這種思想。這和‘晉人喜述老莊’是貌合而神離的。”“增加‘夫人之相與’以下一百六十七字的人是不懂得老莊思想和晉人思想的人,甚至連王羲之的思想也不曾弄通。”(《蘭亭論辯》上編,43、44頁)肯定方回應(yīng):徐復(fù)觀先生認為:“在老莊風(fēng)氣之中,并不是每一個人都必然地非隨風(fēng)氣流轉(zhuǎn)不可。王羲之雖不能不受當(dāng)時風(fēng)氣的感染,但從《雜帖》中看,他是感染得少而又少的人。……《蘭亭序》后段中‘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指斥莊子的話,是從羲之內(nèi)心深處所發(fā)出來的,旁人偽不得半絲半毫。”(《中國藝術(shù)精神》,476頁)按:在對歷史人物的思想性格和一個時代的主流思想做出判斷的時候,判斷者難免帶有一定的主觀成分,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聯(lián)系永和時代會稽士族的處境與地位,王羲之的思想并不難理解。《蘭亭序》中的思想不僅不與東晉時代總體思想沖突,并且真實地反映了此期門閥士族領(lǐng)袖們矛盾的人生觀。
5.《蘭亭序文》是否為智永或他人所“依托”的問題。
否定方觀點:郭沫若先生說:“我樂于肯定:《蘭亭序》的文章和墨跡就是智永所依托。”此外,在海外也有認定《蘭亭序》是偽作的學(xué)者,日本清水凱夫先生即持這種觀點,他認為唐修《晉書·王羲之傳》是唐初修史館為了迎合李世民偏好王氏書法的心意的產(chǎn)物,《傳》中對《世說》所記有關(guān)故事作了從塑造“書圣”形象為目的的修改,而《蘭亭序》的后部分文字,也是經(jīng)“摹學(xué)”王氏書法的高手偽造后傳入宮廷,為太宗所得由褚遂良鑒定而入正史的,因此,《蘭亭序》是偽作而非真品(《從<晉書>的編纂看<蘭亭序>的真?zhèn)巍罚段髂厦褡鍖W(xué)院學(xué)報》1996年第3期)。肯定方觀點:徐復(fù)觀先生針對郭文說:“他根本不是一個肯作偽的人。他以何動機,以何目的,而要偽造《蘭亭》的文與字,嫁名在他的七世祖身上呢?”(《中國藝術(shù)精神》,491頁)按:目前誰也沒有找到智永或他人作偽的證據(jù),依托說只是一種假設(shè),而這種假設(shè)于情于理都無法說通。替古人增寫一段文字,其動機無非兩種,或者是為了厚侮古人,或者是為了替古人增光添彩或者說涂脂抹粉。智永作為王羲之的后代,假如要“依托”作文,顯然不會有意誣蔑先人。如果說他想為先人增光添彩,那一定是他自己比他的先人學(xué)力高、識見遠。而王羲之父子在東晉南朝名滿天下,根本不需要智永去褒揚。如果智永在文章中提出了一種符合封建道德的高論,以彰顯先人道德之高尚、見解之深遠,也還可以理解。而我們目前看到的這一段文字既不算高明,也不能傳播主人的德音,所以智永沒有畫蛇添足的必要。如果智永或“摹學(xué)”王氏書法的高手為了帖文而造假,那么他只要書寫一遍《臨河序》即可。像現(xiàn)在這樣,既被人懷疑文章的真實性,又被人懷疑墨跡的真實性,吃力而不討好,竊為智永先生或其他“高手”所不取也。
現(xiàn)代刑法中有一個重要術(shù)語——“疑罪從無”,也就是說在不能證明被告人有罪、也不能證明被告人無罪的情況下,應(yīng)該推定被告人無罪。這樣的判罰標(biāo)準也應(yīng)該適應(yīng)于古代文化研究領(lǐng)域。顧農(nóng)先生在《<蘭亭集序>真?zhèn)螁栴}的再思考》一文中提出:“對于古代的成本典籍和單篇作品,沒有十分過硬的證據(jù),決不宜輕易言偽。”(《文選論叢》,317頁)應(yīng)該就是這種思想在文化研究領(lǐng)域的反映吧。竊以為此語代表了多數(shù)研究者的共識。按照這條原則,筆者傾向于認為:《蘭亭序文》的著作權(quán)應(yīng)當(dāng)屬于王羲之,《蘭亭序文》乃是王羲之士族思想和性格的真實表露。
(作者單位:清華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
(《文史知識》2010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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